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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去的背影

甘孜日報    2016年01月11日

    
    ■馬建華
    
    2015年農歷二月初二是父親75周歲生日,妹妹、姐姐和母親打算熱熱鬧鬧地給父親過一個生日,我因為工作原因,未能去成都給父親祝壽。
    母親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家宴,父親卻毫無食欲,母親武斷地想讓父親多吃一些她親手烹制的美味,父親卻大發雷霆,讓大家很掃興。
    父親食欲不振已有一段時日,但沒有引起我們足夠重視,反而以為,人到暮年,耍小孩脾氣在所難免。妹妹因為在坐月子,無暇關注父親的身體狀況,總以為父親是在忙中添亂。
    我和妹妹決定送父親去省人民醫院做全面檢查。父親身體向來康健,很少感冒,我們想只是例行檢查并無大礙。然而,省醫院的醫生毫不留情地讓父親住院。
    聽到這個消息,我急忙請假來到省醫院,興許我注定要給父親送終,過去,父親住院,請了護工,我也沒有請假出去。這次父親的病情尚不明朗,我卻心急火燎地趕了出去。
    經過一系列檢查后,醫生神情凝重地把我叫到辦公室對我說,你父親患的是腫瘤。見我一臉茫然,醫生進一步說,腫瘤已經癌變,但還不能確診具體誘發癌癥的具體部位,估計已是肺癌晚期。晚期癌癥病人不會拖太長時間,最長半年,短則一個多月時間,你要做好最壞打算。
    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,我抑制不住悲傷的淚水,父親的生命竟然以天計算。我把這個悲痛的消息告訴妹妹,她淚如泉涌。我們打算向父親隱瞞病情,希望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,能夠出現奇跡,轉危為安。
    并不知情的父親,十分樂觀,疼痛減輕的時候,他總是神采奕奕地給我講述他坎坷的人生經歷。
    父親一生命運多舛。因為地主子女的家庭成分,他從小受盡折磨。還在孩提時代就經受了非人道的嚴刑拷打。他們總以為年幼的父親知道“萬貫家財”隱藏在什么地方。父親受不了折磨,竟然選擇跳河輕生,幸虧眼疾手快的民兵連長救了他一命。嚴刑拷打也問不出所以然,他們放過了可憐的父親。
    父親找到在漢源中學教書的大伯,在那里度過了他的中學時代,然而,家庭成分不好,父親被擋在了大學校園門外。
    1958年“大躍進”時期,舉國上下大煉鋼鐵,父親去沈陽冶金學校呆了幾年。“大躍進”結束后,父親輾轉來到瀘定得妥。
    本以為逃離了爭斗,但在以“階級斗爭為綱”的年代,走到哪里都難逃厄運。因為“地主子女”的身份,父親在得妥公社也沒有少挨批斗。只要開批斗大會,父親少不了被挨拳打腳踢,父親被他們強行按住跪在火紅的炭火上、玻璃碎渣上,父親的慘叫聲絲毫不能博得喪心病狂的家伙們的憐憫和同情。為了保命,父親連夜步行100余里山路,到瀘定公安局請求將他收監。民警知道父親的遭遇后,立即打電話給公社,要求生產隊停止對父親的迫害。
    父親躲過劫難后,修建瀘(定)石(棉)公路,急需技術人員,公社書記得知父親是“文化人”,把他抽去負責技術。
    農業學大寨時期,父親又被抽到公社專業隊任技術人員。
    包產到戶后,父親去石棉縣學習溫室育秧技術,回到得妥傳授育苗技術,得妥鄉的水稻產量迅速提高到畝產1000市斤。父親愛鉆研農業技術,購買了不少農業科普讀物,購買優質蔬菜種子回來試種,搞反季節蔬菜種植。把在實踐中感悟到的體會寫成科普文章,在甘孜報上發表,指導全州農業生產。州、縣農牧局領導得知父親的才華后,聘請他當農情聯系員,每年全州開農業大會,父親都要參加,在會上提交他的科技論文。州委、州政府給他頒發了全州科技示范戶的獎狀。
    學校教師奇缺,他在得妥鄉中心校當了近10年的代課教師。
    父親喜愛寫作,60年代便有作品在《甘孜日報》上發表,80年代,為報社寫新聞稿便是他生活的一部分。前后陸續發表了近百篇稿件,獲得過全州好新聞一等獎。后來,因為一次意外,父親的右眼球被摘除了,但他還是借助左眼微弱的視力堅持寫稿。
    因為極少進食,只能喝少量的流食,父親講述得十分吃力。他高興地對病友說,我雖然是農民,但我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大好時代,進入21世紀,黨把千百年遺留下來的“皇糧國稅”給免了,種糧食國家還要給補貼。現在還有醫保和低保,有了醫保,我住院自己花不了多少錢。
    我在省醫院陪伴了父親10余天,父親吞咽十分困難,病痛折磨得他大聲呻吟。陪伴親人一步步走進鬼門關,那是怎樣的一種痛?
    父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,他長時間地垂著頭無精打采,人已經是皮包骨頭了。我卻還心存幻想,希望父親只是一場重感冒,痊愈后即可出院。
    病重的父親常常回味美味佳肴,但每當我把他想吃的東西送到他嘴邊時,他卻苦笑著說,難以下咽呀,也只能看看,我是不是太矯情了?
    我無言以對,只得強顏歡笑。心里卻如刀割一般難受。父親在艱難條件下,撫育我成長,小學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學,直到參加工作,而我卻沒有能夠盡到孝心。參加工作后,只有休假和春節在他身邊,屈指算來,20多年間,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竟然不到兩年。想到這里,我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,父親正如即將燃盡的蠟燭,用最后的亮光照耀著我。
    醫生說,很多人以為癌癥病人在醫院會得到很好的治療,其實,這只是一種心理安慰,醫生對晚期癌癥病人也束手無策。目前,還沒有治愈晚期癌癥病人的先例。做好癌癥病人的臨終關懷,才是家屬應盡的義務。回到家里,盡量滿足病人的需求,讓病人心情舒暢,臥室多通風、打開窗簾,讓病人呼吸新鮮空氣,身體放松,讓病人心無牽掛地離開這個世界。
    父親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,劇痛已經讓他說不出話了,當醫生把長長的吸管插入父親的胃里吸痰時,父親痛得一陣慘叫。我眼淚長淌卻愛莫能助。父親劇痛難忍,請求醫生對他實施“安樂死”,被拒絕后,他無助地望著天花板,他連垂死掙扎的力氣也用盡了。
    我和妹妹不得不告訴父親的病情,他聽了之后,兩行清淚滾落下來,卻已經不能言語了。他對這個世界、對家人是萬般的不舍。我無法猜透父親最后的遺愿,他的淚水便是對家人的萬般留戀。5月15日凌晨兩點二十五分,檢測儀上的血壓、呼吸、心律等指數呈直線急劇下降,聞訊趕來的醫生實施了最后的治療,但父親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5月15日凌晨2點28分。
    5月17日凌晨,父親的遺體被抬上了殯葬車,我手捧父親的遺像,殯葬車在城區緩緩行駛,小雨淅瀝,行人稀少。父親寧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。一路上,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,我的悲傷彌漫在清晨的蓉城。父親化作一縷青煙飄向天際,我對父親的思念化作永恒。
  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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