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2年04月28日
麥宿村寨。 扎西 攝
正在編織的村民。
村里的婦女正在編織。
夏雷尼瑪制作佛像。
正在繞線的扎西巴姆。
◎加貝/文 鄧平模/圖
德格縣政府的工作人員竭力向我們推薦麥宿:“你們一定要去,那里匯聚了絕大部分的藏族傳統手工藝,去一趟麥宿,差不多就算走完了整個川西。”于是,懷揣一份好奇,我們來到了金沙江東岸河谷中的麥宿。從金沙江左拐進溝,一路相伴的是流經整個麥宿區的一條河流——麥曲,傳說該地出產藥材,是“天神丟失藥材的地方。”從前,按照村落所處河流的相應位置,麥宿被分為上、中、下麥宿,1984年改稱普馬鄉、拉馬鄉和岳巴鄉,三個鄉相隔不遠,沿河公路將它們串聯,開車不到一小時就能走遍。
麥宿雖然偏遠,卻與很多凋敝的鄉村不同,各種藏式手工藝使這里呈現出旺盛的人氣和活力,除了黑陶、牛羊毛絨編織、銅鑄、唐卡、木雕,這里還有藏醫藥、藏香、金銀加工、縫紉……共十五種藏傳手工藝,豐富的技藝,遠超我們的預期。麥宿的模式和狀態也具有榜樣性,未來很有可能作為一個綜合的藏族傳統手工技藝區域,向國家申請非遺項目。
該項目的發起人洛熱彭措說:“如果是窮人,給他吃的,不如給他手藝、文化知識,這是一輩子的財富。”
扎西巴姆 藏族牛羊毛絨編織技藝
我們去尋訪牛羊毛絨編織藝人、56歲的扎西巴姆。因為語言不通,年輕的鄉干部伍金澤仁給我們當向導和翻譯。扎西巴姆的家是最古舊的那種藏民居,裸露著黃土和原木的本色,沒有任何彩繪,歷經風雨,尤顯滄桑和粗糲。房前的一匹白馬,飄逸修長的尾發被添加彩線,編成了寬寬的彩辮,不知是不是扎西巴姆的手筆。正在猜測,一個滿臉滄桑、眼光和善的老婦人從獨木梯上下來了。伍金澤仁說,這是扎西巴姆的母親澤巴姆。
牛羊毛絨編織是藏族傳統的手工藝,婦女們用自家養的牛、羊絨編成日用衣服、圍巾。隨著現代紡織用品的流入及其他一些歷史原因這門技術幾近失傳。如今七十多歲的澤巴姆是整個麥宿唯一掌握這項傳統技藝的人。
2003年,“編織班”邀請澤巴姆為老師,將這項技藝傳承了下來。現在,澤巴姆年紀大了,牛羊毛絨編織這樣繁復又耗體力的事情她不再做了,全交給了自己的媳婦扎西巴姆——當地唯一的牛羊絨編織老師。第二天,我們在編織班的工坊里見到了扎西巴姆。工坊一角的木架上擺著為數不多的圍巾、墊毯等產品,窗邊平行擺著六臺織機,扎西巴姆正帶著幾個藏族婦女坐在其間飛梭走線。陽光從窗戶透進來,投射在織機和織女們身上,古老的場景、緩慢的節奏恍惚把我帶回了祖母的時代。扎西巴姆說,當地人稱牦牛絨為
“庫”,這層細軟的底絨被表層粗糙的牦牛毛所覆蓋,且本身細長彎曲,無法用剪刀方便地剪下,故而只能手工采集。從每年春天采集牦牛、羊絨,到捻成線,到染成不同顏色,再到織成一匹布,整個過程全由扎西巴姆和她帶領的幾個藏族婦女手工完成,全部學會這門技術需要3—4年,現在麥宿只有4人全部掌握。但與這費力耗時的工藝形成殘酷對照的是,手工織物在機器快速生產的現代社會,市場經營可謂舉步維艱。雖然工巧明系創立的平臺專門收購編織班做出來的產品,但購買的人并不多,編織班創建至今,所得收益只夠勉強維持平衡。
“生意不好,收入不多,學的人也少,能力還是不夠,很難。”談及此,始終面帶笑容的扎西巴姆透出一種自責。好在家里人一直支持她,令她安慰。扎西巴姆告訴我們,她最大的希望也是能將這個傳統傳承下來,讓自己和姐妹們都能靠它維持生活。 臨走前,我們給扎西巴姆和她的幾個學生們拍了張合影,雖然害羞,但鏡頭前的每個人都笑得純粹,那種在艱難生活中的樂觀與堅持至為動人。
夏雷尼瑪 銅鑄技術
我們在拉馬鄉找到了夏雷尼瑪。他從人潮中走出來,身材高大魁梧、一身厚厚的藏袍、一頭略顯凌亂的卷發,還有一雙飽含善意且柔和的眼睛……是我們此行中遇見的最標準的“康巴漢子”。
我們輾轉到了夏雷尼瑪家、也是麥宿“銅鑄班”、“泥塑班”的所在地。20多年前,夏雷尼瑪是麥宿地區銅鑄技術的唯一老師,2002年,工巧明系就請夏雷尼瑪做指導老師將“銅鑄班”開在了他家。現在,夏雷尼瑪將全部技藝和業務都教授給了25歲的兒子達瓦扎巴。
達瓦扎巴年輕、穩重、活力,儼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樣,用流利的漢語給我們介紹銅鑄技術,也充當我們和父親之間的翻譯。我們問達瓦扎巴麥宿銅鑄佛像與其他地區的最大差別在哪里,他滿是自豪回答:我們的鎏金銅技術,可以說是獨家絕活,也是內地近乎失傳的古法工藝。有故事為證:二十多年前,因為只有父親一人會這門技術,佛像產量很小。一位常年在印度做古董佛像投資生意的麥宿人回到老家,發現自己輾轉收來的“古董”竟然出自夏雷尼瑪之手。原來因為工藝古樸精良,夏雷尼瑪制作的佛像被許多人冒充“古董”轉賣,竟然流到了印度。
如今,達瓦扎巴也是銅鑄技術的小專家了,除了磨練傳統技藝,還在研發自己的原創品牌。“我想把這項技藝做成品牌,然后推銷出去。很難,但我還是會去做的。” 跟我們熟絡起來后,達瓦扎巴稍顯靦腆地指著攝影師的相機告訴我們,攝影是他的一大愛好,“我現在正在學,但拍得還不太好。”但其實他已經拍得很好了——有一次,我偶然在北京地鐵站的人潮后面瞥見一大幅麥宿傳統年俗的燈箱圖,署名“攝影:達瓦扎巴”,實在驚喜。
達瓦扎巴的愛好或許和他的姐姐達瓦卓瑪有關。達瓦卓瑪在國內大學畢業后,前往外國繼續深造,學習傳播學,一次放假回到老家,她扛起攝像機,拍下了父親制作佛像的故事,完成的紀錄片《麥宿泥塑》曾獲得國際手工藝紀錄片大賽一等獎。這是一個有著寬闊視野的家庭,傳統技藝必因他們而更上層樓。